苏念栀的心口竟然凭空多出了一道豁口,从其中渗出了温热的血液。
“栀栀,我给你渡灵力,好吗?”
谢妄清捂住苏念栀的伤口,可鲜血还是透过他的指缝流出,不论他怎么做,灵力都无法进入苏念栀的身体。
“妄清,没用的。”
“我就想再看看你。”
苏念栀的脸颊挂着泪痕,沾了鲜血的嘴角微微一弯。
“我想你了,妄清。”
她似乎是用尽了力气,才说了这一句话,唇边再次溢出了艳红的血滴。
少年垂头,滚烫的泪水打进了苏念栀心口的窟洞里,和血液相融。
“我也想你。”
“所以你不要走,好不好?”
“你疼不疼啊,苏念栀?”
“我问你疼不疼?”
谢妄清双手揽住苏念栀的脖颈,他用外氅搭在了苏念栀的背后,厚实的狐尾将她围裹了起来,企图留住苏念栀的温度。
苏念栀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只茉莉花环,绕在了谢妄清的手腕上。
谢妄清缓缓看向了手中的茉莉花环,只听苏念栀轻声笑道:“我不疼的。”
“妄清,我不疼。”
她颤着手抚上了谢妄清沾带血迹的脸颊,冰冷的指尖让谢妄清身形一颤。
而下一刻,搭在苏念栀膝窝处的手却被一抹温热所惊。
从苏念栀两膝之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白绒的狐尾。
谢妄清稍然怔愣,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置放在了苏念栀的腹部,目中立刻显出了慌色。
“你......”
“啊......正想告诉你的。”
苏念栀扯出了一个笑容,对谢妄清说到:“我怀了一只小狐狸,可是......”
“现在,她好像没法来到这个世间了。”
“栀栀!”
谢妄清搂住了苏念栀,泪水接连下坠,滴在了她的心口。
“栀栀,一定很疼吧?”
谢妄清看向苏念栀心口的伤洞,又看向其两膝间的鲜血。
“都是我不好......”
如果不是他,栀栀就不会多承受这一份苦痛了。
“我没事的。”
“妄清......”
苏念栀的话音越来越小,细微到连微风也可以将她的声音掩盖。
谢妄清只能贴在她的唇边,才可听清她才说什么。
苏念栀抬起带血的手,搭在了谢妄清的脖颈之后。
忽见沉云消散,血月坠落,明光照亮了魔域。
和煦的微风从远方而来,推开了微澜。
苏念栀笑着道:“妄清,如果......我说如果我死了,那我会化作一缕风。”
“你想呀,当风吹过花田,带着花香落在你身前时,那便是我到了
你身边。”
“我永远和你在一起的,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。”
“我不会被人替代,而我的家.....”
苏念栀喉间一哽,她抬头看向了有些刺眼的晨阳,阳光洒落在她苍白的小脸,却仍然不见血色。
她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,嘴角轻轻点在了谢妄清的前额。
“我的家,在魔域。”
“在花月河畔的竹屋。”
“谢妄清,我爱你。”
晨光倾洒的刹那,枯萎的花田复归素日的艳彩。
可谢妄清怀中的苏念栀却死了。
白衣少年落下了血泪,用狐尾抱住了苏念栀,俯身在她的耳边说到:“栀栀,我们还没成亲呢......”
然而,这个世界,却再也没有苏念栀能够回应他了。
苏念栀死在了他要娶她的那一天。
死在了百花齐放的瞬间
*
晴空蔚蓝,金辉四散,梨树间净白的花瓣从枝头飘下,若琼芳坠落。
梨花瓣落在了苏念栀的身前,和着一旁花田里的花瓣倾覆在她的衣衫之上。
“栀栀......”
“我们还没成亲呢。”
“我给你带了好多稀奇的玩意儿回来,你就不想瞧瞧吗?”
“你不喜欢你腹中的小狐狸吗?”
谢妄清靠在苏念栀的脖颈一侧,小声呢喃。
却始终得不到苏念栀的回应。
“栀栀......”
“你回答我,好吗?”
少年眼角的血泪缓缓流下,落在他手腕的红绳时,却见红绳突然断裂。
轻飘飘的一根姻缘绳掉落在了花田里,和苏念栀手腕伤的那一只红绳相绕。
“栀栀,这是我给你绣的喜服,绣了你喜欢的花。”
“还有这个,是我为你绣的头花,我想你戴上这朵头花一定很美。”
谢妄清一边对着苏念栀的尸体说话,一边将玉箱打开。
他将那件婚服取出,光影落在婚服之上,反照出华彩。
苏念栀俯身吻了吻苏念栀的额头,在她耳边道:“栀栀,我给你穿婚服好吗?”
“栀栀肤色白皙,穿红色肯定好看。”
少年将动作放得极缓,生怕一不小心便伤到了苏念栀。
苏念栀的心口还在往外渗血,可当艳红的喜服盖在她身前时,却将这鲜血掩盖。
“栀栀似乎又瘦了些,是不是这几日没有好好吃饭?”
“嗯?”
谢妄清的嘴角扬起一抹笑,然而眼中的血泪却止不住地外流。
他颤着手她逐渐冰冷的手抬起,为她穿上那绣了许多花印的婚服。
谢妄清的眸中盛落了笑意,当他握住苏念栀的手腕时,轻声叹道:“栀栀是不是睡着了?”
“我记得我之前在你小臂上画画时,你总会愤愤而言,还会骂我呢。”
他将苏念栀的手穿过阔大的袖袍,又替她理了理衣襟,将衣带缓缓扣系在了一起。
少年本就被鲜血所染的婚服,此刻正与苏念栀的婚服相衬。
“栀栀,你喜欢这身婚服吗?”
谢妄清询问着苏念栀,可风中除了水流潺潺,哪里还有别的声音?
他垂头斩断了自己的一绺头发,又取下了苏念栀的几缕青丝。
对着暖阳晨光,他将那两绺头发缠绕在了一起。
“栀栀,我以天地为媒,向沧海作誓,对青空而拜,与你结发为夫妻,好不好?”
谢妄清呢喃轻语,哪怕他知道苏念栀不会回应自己,却固执地一再重复着同一句话。
“栀栀......”
“你是我的妻子......”
“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......”
狐尾绕在了苏念栀的后背和身前,谢妄清的手搭在了苏念栀的腹部。
方才在这里还残存的跳动也随之消散。
那是他和苏念栀的孩子。
晨阳继续顺着天沿爬升,魔域难得一次显出了暖意。
可谢妄清怀中的苏念栀却浑身僵凝如冰。
“栀栀,我来陪你。”
“我继续给你做甜甜的橘子糖。”
“好吗?”
谢妄清说完,将承影剑用业火包围。
陆明怀看着谢妄清的动作,目光一顿:“不好!”
“少主!”
风影和祭无也瞧出来了谢妄清的念头,高呼而言。
只听“咻”然一声,业火卷携着承影剑便要刺入谢妄清的心口。
扶翎眼疾手快地拍开了承影剑,卷了业火的承影剑若是刺向了谢妄清,可将谢妄清的元魂彻底烧毁。
“谢妄清,栀栀难道想要看着你这样吗?”
陆明怀低声而斥,可他的眼角却也堆积了泪珠。
坐在他身前的少年,望着怀中的苏念栀,失神一笑:“不这样做的话,我去哪里找我的栀栀呢?”
“去哪里和她相见呢?”
风影看着谢妄清和其怀中的苏念栀,鼻尖一酸,他想他应该早些让谢妄清回魔域的。
这样,就能早些杀了方才那闯入魔域的异世者了。
也不知谢妄清抱着苏念栀的尸体在花田里坐了多久。
当阳光倾落在红衣女子的身前时,却难以为她笼一层暖雾。
她的身体凉如寒冰。
清风微拂,身侧是苏念栀最喜欢的茉莉花。
可她却再也闻不到茉莉花的香味,吃不到谢妄清做的橘子糖了。
“栀栀......”
众人看着花田里的谢妄清,皆哑然无声。
直到微风将谢妄清掉落在地的红绳掀起时,扶翎忽而微怔。
“姻缘绳......”
“谢妄清,赶紧带着栀栀去兰若寺!”
“那里的空明主持,也许有法子救栀栀!”
“栀栀的灵魄已碎,连转世的可能也没有,除非有高人相助,或许能让她获得转世之机。”
扶翎快步上前,将那条红绳捡拾而起。
那久久未有一言的少年,眸中突然蒙了明光。
“兰若寺......”
谢妄清凝声轻语。
他抱着苏念栀而起,从扶翎的手中接过了红绳。
不等扶翎多言,谢妄清打开了魔域的结界,转身便消失在了花田里。
“谢妄清!”
陆明怀出声而唤,可谢妄清早已离开了魔域。
“你这半妖之身,是入不了佛庙的!”
陆明怀和扶翎相视一眼,转身跟在了谢妄清身后,向着兰若寺的方向而去。
风影和祭无亦紧随其后。
*
兰若寺
子夜落雨,冰凉的水珠打在枝头花上,压得春花垂头面地。
兰若寺的上空笼罩着黑云,可黑云之中却又蒙了点点的金光。
夜风与冰雨相绕,风中飘来了刺鼻的血腥气。
谢妄清方在兰若寺外站定时,便被金光所拦。
“噗通”一声,他跪在了石阶前,膝盖被石阶磕破,血水与雨水融在了一起。
谢妄清抱着苏念栀,微微向前俯身,替苏念栀挡住了冰凉的雨滴。
他跪在石阶前
,一点一点地向着佛门爬去。
最终他抬手轻轻敲了敲佛门,可由于那道金光的阻拦,当他触碰到木门的刹那,指尖便被烈火灼出了一道小口。
“哒哒哒”的叩门之声响起,却敌不过雨滴落地之音。
谢妄清喉间微滞,缓缓开口:“佛祖......”
“佛祖有灵,魔域妖狐谢妄清本不愿污了佛门圣地,只因吾妻......”
少年的嗓音哽咽,不知脸上滚落的究竟是雨珠还是冷雨。
“只因吾妻亡故,恳求空明主持出手相救!”
谢妄清沙哑的话音才归于风中,便见天边划过一道闪电。
闪光刺破苍穹,化为利剑,最终打向了谢妄清的后背。
少年的脊骨被闪电所刺,他向前一倒,却用手撑在了石地之上。
血液从他的指缝溜走,可他却毫不在意。
他抬手拨开了那挡在苏念栀额前的碎发,向着阖眸的苏念栀轻声笑道:“栀栀别怕,马上我们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谢妄清再一次叩门而言,可庙中却始终无人回应他。
他最终搂抱着苏念栀站了起来,一把蓝光迸发的承影剑直指佛门正中。
“对不住了,今日这兰若寺我一定要进去。”
“承影剑,把门打开!”
谢妄清话音既毕,承影剑便对着佛门而破,可那木门才被打开了一道裂口,从中散开的金光尽数化为了长剑,齐齐落在了谢妄清的身上。
光影为剑,刺破他的肌肤,鲜血汨流,可他仍然一意孤行,顶着金佛之光,强行|进入了佛庙之内。
漫天的冰雨笼着一层水雾,当谢妄清跨过门槛时,金殿流彩,盘坐于正中的佛像凝视着座下的妖狐。
而莲座之前的蒲团上,则跪坐着一黄衫僧徒。
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,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后,缓缓转头。
空明的目中显露出悲凉之色。
他凝声而叹道:“阿弥陀佛......”
古寂的声音犹如木鱼之声,悠远绵长。
金殿之中盈着火烛,可饶是烛火落在苏念栀的脸上,仍是惨白无比。
“施主远道而来,是为了这位姑娘的吗?”
空明垂首看向了谢妄清怀中的苏念栀。
女子白皙的腕间,还有一条被雨水浸湿的红绳。
谢妄清揽过了苏念栀的手,沉然应声:“是......”
他说话之时,身上被金光长剑所刺破的伤口,不断冒着血珠。
空明若有所思地凝眉,他转着手中的佛珠道:“贫僧等施主许久了。”
“本想出去接施主的,却不想施主冒着佛殿金光闯了进来。”
“是我太过鲁莽,污了佛门圣地。”
谢妄清叩首而拜,这是他第一次对佛祖行叩拜之礼。
而空明的目光却落在了苏念栀的身上,他细细打量了苏念栀一番后,无奈摇头:“实不相瞒,施主若要救这位姑娘,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算小。”
“什么代价?”
“只要能救她,要我做什么都可以!”
谢妄清像是在水中抓住了浮木,立刻应声。
空明只沉然开口:“施主需自断九尾,以心相换,入极寒之狱,最后在阴司泉处引魂,方能为她求得来生。
“可这样一来,施主也会死的。”
空明才将说完,便见谢妄清抬头对上他的双目。
“只需要断九尾,以心换她之命,再入极寒域即可吗?”
空明点头:“正是。”
谢妄清闻言,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笑:“只要能救她,我愿意......”
“少主!”
跟在谢妄清身后的风影和祭无齐齐到达了兰若寺。
扶翎和陆明怀亦站在了金殿之外。
可风影的高呼才落下,便见谢妄清转身蒙了一道风障,将所有人都拦在了殿外。
风影的耳朵灵敏,早就听清了空明和谢妄清的对话。
“少主,您不能断九尾啊,九尾一断,你也没有复生的可能了!”
于灵狐一族而言,九尾是汇集其灵力之处,若只是剜心尚且不足以毙命,可若是断九尾......
却能让灵狐的灵魄彻底消碎。
谢妄清并没有理会风影的高呼,他只随着空明而行,将苏念栀轻轻放在了一方蒲垫上。
女子的身体渐渐僵硬,被冷水浸湿后的婚服,却渗出了些血丝出来。
谢妄清抬手抚上苏念栀的眉骨,抚过她的鼻梁,抚过其轻阖的双唇。
“栀栀,下辈子,我们早点相见,好不好?”
说完,他便用剑刺向了自己左侧尚未痊愈的伤口。
心尖血顺着长剑而落。
谢妄清蘸取了其滚烫的血滴,点在了苏念栀的眉心正中。
他指尖微旋轻勾,画出了一只妍丽的鸢尾花。
他靠在苏念栀的耳边,缓缓说到:“栀栀,下辈子,我会根据这朵鸢尾花印记找到你的。”
谢妄清方才说完,却突然无力地靠坐在了蒲团上。
彼时,空明正拿来了一只冰刃。
他站在庄肃的金佛之下,不禁对谢妄清轻声发问:“施主,您本是一只妖狐,向来不信神佛,为何今日,却又愿意相信佛祖能救她?”
少年坐在冰冷的石地上,石地四周还漫开了些雨渍。
谢妄清缓缓抬头,望向了面前的金佛。
金佛虽神态自若,却通体泛着圣光。
他盯着那佛像瞧了许久后,再次扣地而拜,低声笑道:“因为......我的妻子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