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过境,北疆大地一派生机。当阳光再次从深云后探出头儿时,俨然已是至了三月,草长莺飞的节气,就连花苑里那几株迎春尽是开的娇艳。
红柳折了株鲜亮亮的迎春簪进了琉璃花樽中,左瞧瞧右看看,终是摆了个合心意的形儿,这才递给了那侧卧在春榻上的姑娘。
三月中,日光和煦,支摘窗前的琉璃净瓦微微合着,一丝光斑自那瓦处洒了进来,映在姑娘欺霜赛雪般的肌肤上。许是卧的久了,无忧缓转个身,柔荑轻捏起玉盏里的一颗红樱桃送入口中,那缕光斑自指尖轻轻浮过,仿若捏碎了万般星辰,唇红齿白的姑娘竟比这浮华三月还美上几分。
“夫人,您瞧这花儿开的多好。”红柳将琉璃花樽递到了她眼前,弯着眼角说,“将军晨起时特意叮嘱奴婢去摘些花给夫人瞧。”
“哎呦,瞧奴婢这记性,”她说着又赶忙朝门外轻轻唤了一声,紧接着几个端着各式瓜果蜜饯的婢女们便一齐涌了进来。
黄橙橙的枇杷果,带着薄壳的龙眼,还有些叫不出名号的瓜果蜜饯齐齐整整的码满了玉盘,瞧着甚是好看,闻着也是口舌生津。
见本是神情恹恹的人如此也来了兴趣,红柳见状忙命婢女紧着那味好形好的放进了银盘中,供无忧尝个新鲜。
无忧起身挪到了桌前,小口慢慢食着那滋味酸甜的蜜果,眼瞧着便是不吐了,红柳也是眉开眼笑起来。
这阵子当真是苦了夫人,身上的伤是虽是好立整了,可害喜却害的严重。每日里调养的补药喝一碗便能吐出半碗来,更莫要提膳食,往往是进到一半便是再也进不下来,好在尚能用些滋味酸甜的瓜果。
为此,大将军特意命人从江南隔断时日便送些精致的瓜果蜜饯来。
虽吃不睡不好又仅能在府中养着身子,倒胜在夫人性子是极好的,每日里依旧会同她们逗逗乐子,即便是瘦削的厉害,人的精气神儿远瞧着倒也不差。
红柳福身将剥好的枇杷果端给了无忧,笑吟吟的看着她吃着果子,又开口循着那新鲜事儿同她解着闷儿,“今儿又有人打江南回来了,还带了好些小玩意儿,夫人一会儿要不要去瞧瞧?”
无忧轻摇摇头,她不想去,无非是宋燎恩又寻了些衣裳头面,或是那讨姑娘家欢心的珍贵物件儿罢了,这些时日她都瞧腻味了。
红柳瞧着她兴趣不大,便又开口说道,“奴婢瞧着今儿咱们府上来了好些个兵官儿,也不知陈将军有没有来?”
“夫人不是好久没瞧见陈将军了?”
这话儿倒是说在了无忧的心坎上,自从那日之后,陈庆便在军营中一直忙着,月余来便只匆匆见过一面,甚至连话都没有讲上几句。
她杏眸微扬,转身对着红柳问道,“在何处呢?”
“应该是在书房议事呢,”红柳提议,“估摸这会儿也快要出来了,夫人不如出去走走,兴许能碰上陈将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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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书房内,正中的盘籬紫金香炉徐徐燃着檀香,雾霭袅袅,透过薄烟,看不真切高位之上男人的面容。
宋燎恩半张身子隐在薄雾之中,骨节分明的长指仿若敷了层奶皮,整个人均是寡淡极了。他面容淡然,一点点的压着眉心,听着坐下人的回禀。
“末将已根据关慈提出的人名单,暗中拔掉了一批皇帝的眼线,只余下那几个还算听话的,”
“许了些银钱封口,全当做探听上边那位的耳朵。”
宋燎恩颔首,示意那人继续讲下去,
“末将次番从江南运粮而归,属实见到了着罕事?”
“哦?张副将但是说说何等稀罕事儿?”颜济将一颗花生扔进了口中嚼着,他翘起腿,大马金刀的歪在圈椅上,对着那张副将的话儿倒是来了兴趣。
张副将一个拱手,“回将军话,说是陛下连年重税,大肆修整河道以供龙舟玩乐本就是惹得民意不瞒,尚且去年年下就少落雨,京边地带已是出现了流民,似是有灾荒之势啊。”
“嗤,”颜济却将手中的花生一丢,呵笑道,“那宋四竟蠢到了这地步?”
似是嫌着无趣般,颜济又望向张副将笑眯眯问,“张副将你倒是瞧着有那揭竿而起的没?”
“禀将军,这…这倒是未曾。”张副将为人人甚是敦厚,颜济这般问他也就顺势答。
待颜济又要追问,宋燎恩却是开了口,“张副将连日奔波辛苦,这几日便不用上值了,回营休憩吧。”
张副将闻言忙是一躬身,行礼后,便匆匆退下了。
颜济似是一朝失了趣儿,打了个眉眼,又软塌塌的歪回了圈椅中。
四下无话,书房内皆是寂静,只偶有可闻得院中鸟儿飞过时的浅淡啁啾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高椅上的人忽而一笑,他端起茶盏浅酌了口清茶,方才又对那端坐在下座的陈庆出了声,“陈将军,我听忧娘讲,当日将军能寻得大体方位,还是那突厥公主帮了忙?”
本是神游的陈庆被这一问,不自知便红了耳廓。他顿了顿喉咙,显然是有些紧张。八尺高的汉子窝在椅子上急促的搓了搓手,方才又结结巴巴说道,“那..那日白毛风冲散了众人,末将本是想生擒了那口不择言的突厥公主...”
“谁知..谁知...”
“谁知她一个越身跳上了咱们陈将军的马背,勾着陈将军腰身大喊,你们这群中原贼,杀了我突厥人,你就入赘到我帐中抵这个债!”
“我讲的对不对?啊~~陈将军?”颜济手撑着脑后,吊儿郎带的歪在圈椅上一脸的坏笑,挤眉弄眼的对着陈庆一阵调侃。
陈庆的手是越搓越重,眼瞧着那麦色的肌肤险些要滴出血来,却见颜济又转了个身,嬉笑道,“我还寻着待哪日咱们陈将军入了京,我便将那京城贵女说与将军,不成想这小子竟是个尚公主的命!”
“颜济!你..你”陈庆一个跃起,抬手指着颜济,不知是羞的还是紧张的,一个劲儿的结巴却讲不出话来。
“我怎么啦?啊~”颜济似是觉着不够,他眼中含笑,刚要再讲上几句,却见宋燎恩却是出了声,“好了!”
他轻摇着头,眸光扫过一脸坏笑的颜济,似是无奈道,“陈将军是个实在人,你莫要再逗与他。”
“陈将军,颜济的性子你也知,莫要和他计较。”
闹了这么一通,陈庆那似是要滴血的脸方才又淡了下来,恢复成了寻日里铁塔般的肃穆。他又回身坐到了圈椅上,顿了顿嗓子,对着那高位上的人说,“大将军,不过是那突厥公主的胡言罢了。”
“当日风雪甚大,众人皆是眯了眼。我与那公主恰巧躲在一处崖下才避开了白毛风。”
“末将瞧着那突厥公主倒也不像什么歹人,听她言她们部族与关慈的交易也无非是换取些衣食用度,”
“关外苦寒,将军可能有所不知,”陈庆讲这话时那憨厚的面上竟带上许些怜恤,“末将自幼活在这边城,对那突厥人还算有些了解。”
“关外突厥十八部,却从未得过统一。部族间战乱也是常有之事,夺羊群,夺女人,还有为一把盐便肆意杀人的,好些的部族卖些马匹同汉人换些东西,那穷一些的,便只去打家劫舍,祸害百姓。”